杨时的背影

杨时的背影

(何爱兰)

杨时,一个耀眼的文化符号。

杨龟山,老一辈将乐人这般称呼他,像叫唤着家人。

“闽儒鼻祖”杨时,我在卷帙浩繁里寻找,在故纸堆中探寻一代名儒留在时光里的印痕......翻阅中,他的背影从书页里浮出,渐次清晰:杨时(1053——1135)字中立,号龟山,福建将乐人。历官浏阳、余杭、萧山知县,荆州教授、工部侍郎、官至龙图阁直学士,卒谥文靖。为宋代著名理学家,“二程”学说南传第一人,宋高宗追封其“吴国公”,明朱孝宗封之为“将乐伯”,清康熙帝赐书“程氏正宗”......诸多殊荣,见证这位一生致力于理学研究与传播的圣贤,光芒熠熠。

“五岁庚子,先生八岁,善属文,人称神童。”杨时幼年早慧,潜心六经四书,熙宁九年,中进士第。之后,杨时如鲲鹏展翅,开始一步步踏上理学的求索之路,对南宋闽学的兴起建有筚路蓝缕之功。《宋史本传》记载:“时调官不赴,以师礼见颢于颍昌,相得甚欢。其归也,颢目送之曰:‘吾道南矣’。”此景,令人神往。遥想——北宋1081年,河南颍昌程氏书院门前,洛学创立人程颢望着29岁的杨时渐渐远去的背影,一声叹息,心怀宽慰与厚望。从此,杨时南传洛学,开启闽学,一生倡道扶德。在学道悟道中,杨时博采众长且善于独立思考,他汲取儒学、易经、洛学、关学之精华,甚至佛学,逐步形成独具个体特色的学术体系,对“理一分殊”、“理气论”、心性修养等学说颇有新创见。其中,最为突出的是,他传承和阐发了“二程”(程颢、程颐)洛学,提出“极尽物理,反身而诚”的观点,认为:“致知必先于格物,格物而后知致,知致斯知止矣,此其序也。”提出格物是致知的途径,但格物的目的不只是明物之理,而是明心之理。此论,渗透了杨时注重心中体验,与物同理的思想。南宋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对“格物致知”的阐述,许多观点源自杨时的论述。可以说,杨时学说是朱子创立闽学的“为有源头活水来”。《宋史.杨时本传》载:“朱熹、张栻之学得程式之正,其源委脉络皆出于时。”明代国子监博士杨廷在《龟山先生杨时从祀孔庙议》道:“无龟山则无朱子。”

掩卷,眼前澄明晴朗起来。一代圣贤——杨时,曾在我脚下的这方故土生长、呼吸、讲学、著述、修身养性。当年,杨时传洛学入闽,一传罗从彦,二传李侗,三传朱熹,成为“闽学四贤”之首。其思想学说源远流长,对中国古代哲学影响深远,并传播海外。杨时理学在朝鲜、日本亦颇具盛名,宋嘉定年间,宋使到高丽,国王急切问道:“龟山先生安在?”,可见其名气之大杨时一生,致力于发展理学、整理师说、著书立说和创办书院,足迹遍及豫、闽、赣、湘、浙、苏,处处留下圣明的身影。其为学,重在悟道,“思之宜深,无使心支而易昏;宋之宜笃,无使力浅而易夺。”;为官,身体力行儒家的“民为邦本”思想;为师,教导学生“以身体之,以心验之。”;为父,教育儿孙“俭以养德”,立下家规:“三餐饭蔬,不论脆甘酸苦,只要是可以吃的,就不可有所嗜好;衣服鞋帽,只要合身,就不许挑挑拣拣。”为文,崇尚“温柔敦厚之气......君子之所养,要令暴慢邪僻之不设于身体 。”诗作被赞之“性情风物两相美”。如《秋晚偶成》一诗:“纤纤晚雨洗秋容,庭书萧然策策风。万籁自鸣群物外,四时长在不言中。”尽显清丽柔美。“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”盛名之下,杨时坚守一颗平和淡泊之心:“富贵如浮云,苟得非所臧。贫贱岂吾羞,逐物乃自戕。胼胝奏艰食,一飘甘糟糠。”其一生著述作诗不断,作品主要收集于《杨龟山先生文集》,为后人景仰。宋右丞相李纲赞誉杨时:“儒林仪表,国家栋梁,风云翰墨,锦绣文章。”杨时之名,曾这般掷地有声,铿锵有力。  

961年过去了,一代代学者追逐杨时的身影推崇理学探究闽学之源,留下诸多论著。时光漫漫,杨时的一支血脉枝繁叶茂,后裔遍布海内外,家族英杰才俊辈出,光耀门庭......我惭愧,之前对杨时的知之甚少。记得读高中,秋游,第一次去龟山陵园。一群少年在墓地嬉笑追逐,杨时是谁?我茫然,也无意品读那些镌刻在砖石上的碑文。再去,1999年夏日,我在县电视台专题部做编辑,一行人扛着摄像机取镜头,山间小道崎岖,荒草凄凄,久无访者。水南乌石山下,主持人手握话筒录同期声,我在四周转悠,抬头,悬于门楼之上的匾额“倡导东南”四字显出斑驳。墓碑上字迹漫漶,一幅旧时景象。我们坐在墓前的亭子里小憩,说话,风徐徐拂面,一片幽寂。此情此景是一场凡人对圣人的重大遗忘,龟山先生寂寞久矣。

岁月苍茫,杨氏旧宅、龟山书院今何在?先生出生地——龟山下龙池团早已楼宇林立,一番车水马龙之境。先生幼年苦读,晚年讲学之地——含云读书楼,亦难觅踪迹。杨时,在这个终日甚嚣尘上的时代,除却文人学者的学术研究,除却政府组织的文化活动,将乐的众生晚辈,几人识得杨时?谁还在翻开纸页,倾听先生振聋发聩的“正心诚意”之声?谁愿意坐下,静静领略先生的流风余韵和刚大之气?我想起曹豹文,一位英年早逝的本土作家,生前他对杨时满怀崇敬爱戴之心。逢清明,他自备香火果品祭扫杨时墓。当年,因为杨时故里的归属争议,曹豹文引经据典,写下洋洋洒洒数万字的《杨时故里真伪辩》,以正视听。一次聚会说起此事,他一脸肃然,声量激越道:“若有机会,我要与他们面对面辩论!”可见文人的一腔殷切与痴情。惋惜的是,曹豹文未有机会见识当今:杨时墓修葺一新,县里成立杨时研究会,设杨时纪念馆。未见识:2013年秋日,纪念杨时诞生960周年庆典。仪式庄重,一行杨氏后裔千人,在锣鼓鞭炮声的热闹中浩浩荡荡前行,往龟山陵园祭祖——杨时,终于在现世里渐渐面目清朗,一步步走来。

那一刻,我站在路边,目光掠过嘈杂,依稀可见“程门立雪”成语典故的一幕:“游酢、杨时见程颐于洛,时盖年四十矣。一日见颐,颐偶瞑坐,游酢与时侍立不去。颐既觉,则门外雪深一尺矣。”

可见,游酢到浏阳拜访杨时,杨时问:“适从何来?”游酢答:“某在春风和气中,坐三月而来。”如此谦谦君子之交浪漫而美好。

可见,曾被誉为将乐八景之一的“龟山弦诵”旧址,重现龟山书院。“立雪程门杨夫子,城阴书室临野水。至今后学仰师模,弦诵八闽声不已。”是怎样的一幅文化盛景?

可见有人于清寂处端坐案头,颔首微笑,秉烛疾书——那是杨时先生隔绝世事繁华,一袖清风明月的背影。 (何爱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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